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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过了身,仿佛不愿意让蓝莹看到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低低笑道:“我已经没有力气背你下山,只好委屈你在山上待一个月,灶间有米面,足够你支应三月有余,等我养好了伤,便会上来接你。”
蓝莹哪里听得进秦虞天的话?她只是弯着腰不住地咳嗽,在咳嗽的间隙,一声又一声,用她最恶毒,最尖刻的话语不停地咒骂秦虞天:“秦虞天,你丧尽天良,滥杀成性!今日我收不了你,将来也必定会有旁人替我收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秦虞天沉默着,他依然背对着蓝莹,半晌,他只低低对蓝莹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用手点住自己胸口几处大穴,着力往地上一蹬,闪身便窜进了密林深处,再也不见了踪迹。
蓝玉在地上趴伏了良久,她只觉头脑昏昏,眼前一时黑,一时亮,一时好像蒙住了一层浓浓的迷雾,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晰,一时又被一道白光劈个正着,照得她两眼昏花,脑子里嗡嗡作响不住地翻涌。
对不起?秦虞天为何要对她说对不起?
对了,他杀了她很多家人。
家人?那也算是家人?在她幼年丧母,孤苦无依的时候,除了蓝馨,她未曾有任何一个家人对她嘘寒问暖,稍事关心。
她长大了,要出嫁了,嫁给她素来讨厌,自幼惧怕的秦虞天,她的家人不曾有一个来挽留,帮衬于她。
如今她好容易嫁得好了,好容易,她的这个夫君,从不让她挨一丝冻,受一点热,他愿意亲手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他会给她梳头,给她修指甲,甚至给她洗脏了的亵裤。他房间里摆满了她喜欢的小食,风筝,糖画,风铃,他会每晚都抱着她轻轻摇晃,好似哄着一个婴孩入睡。可她的家人却跳了出来,告诉她,她的夫君与她有着血海深仇,她不动手,他们便要替她动手。
凭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若冥冥之中,是她的身份,她的家人一直阻碍着秦虞天和她在一起,那么今日,她便要将着阻碍亲手斩断。
在遇到秦虞天之前,她从未杀过生,然而不日前她却为他一连杀了好几尾鱼。
那么如今,她也一样可以为他杀人,哪怕这人是她的至亲。
世人但凡伤了秦虞天,诽他谤他笑他悔他辱他,她绝不会容这人活在世上,哪怕那人是她的至亲。
蓝玉就像着了魔,她悠悠醒转,往地上捡起了菜刀,鬼使神差地走出了灶间,居高临下地站在岩石边,神色苍白的望住了蓝莹。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余下了苍白,空洞,泪水,只有满面黏乱的发丝和那两只黑中带红,红里带黑,泛着血丝的眼睛。
蓝玉冲着蓝莹的脖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菜刀,但她随即发现了蓝莹的不对劲,蓝莹歪斜着脖子,面色煞白,纹丝不动地躺在地上。蓝玉细细凝视着蓝莹,她确定,蓝莹的胸膛并没有在起伏,她蹲□去,为蓝莹把了把脉——她竟然早已死了,不是因为秦虞天方才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却是因为急火上涌,堵住了心脉。
她死了,无声无息死在着沾满了秦虞天的血,仿若红莲般绽放着鲜艳的雪地上。蓝玉顿了一顿,她手里的菜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其实是怕的,她最怕血,最怕活的东西在她手下扭动,她杀鱼的时候,每晚都要做恶梦,梦到自己一手的血,满身的腥。
可她为了秦虞天,纵使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做了。
就像如今,为了秦虞天,就连杀人,她都愿意。
若秦虞天还在这里,若他能亲眼看到,他就会知道,莫说是什么家人,什么强娶,便是为他杀人,她都愿意。
“秦虞天,你回来……”
蓝玉蹲在雪地上,哀哀哭泣,伤心至极,若她从没有得到过,那她亦不会像如今这般哀痛于她的失去。
正是因为她得到过,她知道这般的付出除了秦虞天断不会有别人愿意给她,她既不聪明,又不漂亮,不会洗衣,甚至不能做饭。
换做他人,每天面对着这样的她,一无是处,不能帮忙,只能添乱,不知要如何的厌恶嫌弃,唯独秦虞天,他不光是疼爱怜惜她的夫君,亦是处处呵护帮衬她的兄长,教会她如何为人处世的恩师,照顾她饮食起居的爹娘。他是罩在体无完肤,脆弱柔软的她身上最坚硬的一道壳,她曾经以为这壳是永不会碎的。如今有人将这壳生生剥去,蓝玉就仿佛被人扒了一层皮,疼痛难忍,痛不可挡。
若这壳碎了,若他动摇了,若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呵护,事事都会让着她,宠爱她的夫君,那她该怎么办?
蓝玉从没有想过这些,哪怕秦虞天一个厌恶的眼神,都能将她击个粉碎,她不能想象他将来对她横眉冷对,唾弃鄙夷的样子。
那她应该怎么办?秦虞天说他一个月后才会上山,若她在这一个月内,学会洗衣做饭,劈柴生火,将来能够照料到秦虞天的衣食起居,他是否就能将她留在身边,不迁怒于她,将她赶走?
对了。
蓝玉突然打了个激灵,想起了一件事,秦虞天并不知道蓝莹和她不是同一个人,她得去将蓝莹的尸体好好保存,将来秦虞天上山,她给他看到,当时被他掐住的那人不是她,而是蓝莹,秦虞天必会原谅她。
她推开房门,走出了灶间,然而外面已经是空无一物,不远处的树丛里传出了几声凄厉的长嚎,蓝玉认得这个声音,这是狼叫。
蓝莹的尸体消失了,地面上只余下了一滩血,几缕发丝,还有几块破碎的绸布。
连上天也不愿帮她,蓝玉仿佛被一道雷劈中了脑袋,疼得她整个人都要炸了开来,全身都在颤抖。
然而她依然扶着门,纹丝不动,站得笔挺,她并未像方才那样伏下,放声痛哭。
秦虞天是她的,不管上天是不是这么安排,在蓝玉心中,早已认定,秦虞天属于她。
不管他再见她后,诽她谤她笑她悔她辱她,他都逃不开她的身边,他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连人带心整个都属于她,她打从心底里这般认定。
她握紧了双拳,赌气一般盯着不远处红艳艳一片的雪地,丛林里又闪出了几双碧绿的眼睛,血腥味引来了其余的野兽,蓝玉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关上了房门,退进了屋里。
44、独占(补完) 。。。
秦虞天走后,蓝玉一人在山上住了约莫二十来天。
木屋并不结实,夜里北风一吹,刺骨的寒意夹杂着冰雪、枯叶从门缝,窗缝,各个缝隙钻进了屋子。
蓝玉何时受过这样的冻?从前不论是住在山洞,还是露宿,住在客栈里,总有温暖的被褥,摇曳的炉火,再不济也有秦虞天滚烫的胸膛来给她取暖。
自从她生下来,她就从未受过一丝冻,吹过一丝风。即便是住在更简陋朴素的山洞里,晚上山洞口总也没办法用岩石堵结实,她也从来没有在半夜里被冻醒,甚至是感觉身上有一丝的不适。
那是因为秦虞天总是搂着她,代替并不是那么温暖的棉褥,用内力来为她暖身。
住在这四面透风的木屋里,蓝玉一个晚上要被冻醒三四次,可睡在秦虞天温暖厚实的胸膛里,她总是一觉安眠到天亮,起来的时候,身下总是暖融融的,甚至有些发烫。
离开秦虞天越久,蓝玉便越是想他,如今已没有人会每日都将现成的吃食端到她面前,而要她自己每天累得腰酸腿痛,劈柴生火地来做。
没有人会为她洗脏了的衣物,她只能双手冻得通红地在雪水里洗衣。
没有人给她围起一个个小栅栏,抓来鸡鸭猫狗为她解闷,她烦闷的时候便只好坐到窗口数着外面寥寥的树干发呆。
没有人时常坐在她身边静静地望她,那眼神温柔呵护仿佛望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蓝玉用手撑着下巴,怔怔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山间银装素裹,偶尔两只成双成对的翠鸟掠过碧空,吱喳嬉戏,风一吹,万树银花齐齐婆娑,洒下漫天的银白,斑驳了一地的珠玉。
其实,没了秦虞天,这些事她都做得来,她并非如秦虞天所说那般愚钝迟弱,一事无成,她第一次做饭烧糊了,第二,第三次也便做成了。
她已经学会了洗衣、做饭,甚至会拿着匕首修补家什,甚至灶间里没了柴火,她都会一个人外出砍树劈柴了。
她没有什么事情不会做,从前不会,是因为有人什么都不愿意让她做。
有人愿意造个黄金的笼子把她圈起来,锦衣玉食,呵护备至地养着,那人每次看到她要动手做什么事,总是在一旁嘲讽奚落,把她说得一文不值,她一怒之下,也便躁了,恼了,不愿在那人面前做。
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像那人所说的那般一事无成,只是他不愿意让她做,他乐得让她一事无成,他愿意将她身上的负担都挑在自己肩头,一力承担。
多日的洗衣、劈柴、做饭,蓝玉一双雪白细嫩的手干枯皲裂,甚至长出了几道密密的裂纹。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外头碧空万里,一马平川,广阔的天地,巍峨的群山,不同于皇宫,也不同于秦虞天的身边,截然相反的广袤世界。
那般的自由,那般的神秘,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向往。
她只想回到从前那个笼子,纵使被人剪除了羽毛,从此再也无法在这广袤的天地间翱翔,却总有人隔着珠玉镶嵌的笼门,用田舍老翁充满爱的一切情感望着她,无论她丑陋,美貌,聪颖,或者愚笨。
蓝玉正在发呆,旁边灶间炉子上的水壶发出了咕噜噜的声响,水烧开了,好像已经沸出了水壶,蓝玉惊了一下,她“啊”了一声冲出了房门。
然后她便怔住了,她僵住了,她整个人都冻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往前跨出一步。
他说过要一个月以后才来接她,可他终是没有等到三十天,二十一天便经风历雪,手里提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静静地站立在了门前。
他面上沉沉的,没有任何的表情,不见开怀,也未曾欣喜,他怀里有两处依旧鼓鼓囊囊的,那是他从前用来给她装蜜饯和酥糖的小兜。
她以为他再见她,会骂她,恼她,拔剑杀她,甚至像赶一只牲口一样用绳子把她栓回去,其实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白茫茫的雪里,缓缓地把手上的貂皮大衣递给了她:“走,跟我回家了。”
简简单单六个字,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却让蓝玉的泪水决了堤一样涌出了眼眶,她以为自己再见到他,定会急着拉住他解释,带他进木屋让他看樵夫已经不知去向,定会诅咒发誓逼着他相信刺他的人是蓝莹而不是她。
其实她什么话也没有同他说。
她只是高兴得泪流满面,一边尖叫一边扑进了他的怀里。
暖融融的,既温暖又安全,她靠在他胸口倾听他强而有力,砰砰的心跳,这是她的牢笼,也是她的归宿,是她在这世间的一切,广袤的寰宇也无法媲美她圈住的这一个小小的世界,她用尽全力将自己融进了他的怀里。
她听到秦虞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