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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有一瞬间的失望,马上又热切地说:“能不能为我破一次例?”他情不自禁拥她入怀,低低道:“宫里闲杂的人太多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后悔当初听你的话去临幸那些妃嫔了,现在有了儿子,都不知道疼还是不疼?有时候很烦,觉得这些人阻隔了我们。如果能去一个地儿,只有我们俩该多好……”
张嫣痛苦地抱住头,闭着眼睛压抑地低呼:“不要再说了!”
天启吃了一惊,见她眉头紧皱,面色雪白,急慌慌道:“嫣儿,你怎么了?头疼吗?要不要找御医看看?”
张嫣连连摇头,头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急如焚,冲外面大喊:“快来人啊!”
“陛下,陛下。”张嫣拉住他,想说“我没事”,看到他担忧的眉眼,忽然清潮涌动,翻身抱住他大哭起来。
天启如被雷击,震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回抱住她,抚着她的背笨笨安抚:“别哭,别哭,我的好嫣儿,别哭,有什么事跟我说。”
她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不管不顾,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倾泻出来。天启被这凄怆的哭声感伤得心都化了,自己也红了眼眶。他不再徒劳地安抚,任由她发泄,直到她没了力气,哭到睡着。
☆、出宫
她睡颜安恬,脸上犹挂有泪痕。天启抿嘴一笑,还以为她不会哭,没想到哭起来这样惊天动地。
这个女孩,也只是个女孩啊。天启感叹着,拨开她额角碎发。
她嘴唇微动,咕哝一声。天启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陛下。”她再次呼唤,那声音低低的,雪落一样轻柔,却又饱含着感情,像情人的呢喃。
天启欣喜若狂,俯身凑在她嘴边,等了好长时间,都没声音。不过那一声已经够了,他只恨没有东西能记录下来,天天放在耳边听。
也许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这快乐一直支持他到第二天早上,在她醒来后,一切都破碎了。昨天的失态真的已成为昨天,她又像个玉雕的假人,没有任何感情地跟他说:“陛下,我真的不想去。”
天启无比怀念昨天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看着这个淡漠的假人,他鬼使神差地说:“昨天你梦见我了。”
昨天做没做梦,做了什么梦,张嫣一醒来就忘了,听了这话,心不在焉地应道:“是吗?”
天启长叹一声气,抚住额头。
出宫的事很快传到外廷,群臣上书阻拦,叶向高承载着众位同僚的期望,在经筵上苦口婆心劝谏皇帝,说着说着,老泪都出来了。这位三朝老臣经历了万历长达三十多年的怠政,泰昌的一月暴毙,对年轻的新皇帝满怀憧憬。国力日渐衰退,他不忍看下去,可皇帝越来越不像话,这叫他如何不失望?
天启是心虚的,但是想着一生只有这一次,也就少见地固执起来。他对叶向高说,一是不放心皇八妹,二是出宫见识民间百态,一来一回绝不会超过一个月。
谁听他瞎扯?玩就玩,还找什么借口。群臣心里这样想着,依旧跟打了鸡血一样,哭天抢地阻挠。
天启不管他们,命司礼监加紧准备出宫的仪仗,提前开道。张嫣那里他也不再劝,这让她多少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名声很爱惜,也不赞成皇帝抛下公务出宫游玩的行为。不是看他说的可怜,她一定会尽全力阻拦。
出发前一天晚上,天启到坤宁宫里歇息。生孩子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留宿。别的女人他都可以自控,一跟她躺在一起,全身的血液都在躁动,不过他还是顾及了她的身体,一晚上老老实实没有动。睡觉前,他哄着张嫣喝了一些甘霖酒,那酒浓度低,喝多了也不会醉,顶多晕晕乎乎。除了明天好行事,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喜欢看她微醺的样子。
第二天张嫣醒来,发现自己在马车上,更确切地说,是在天启的怀里。他将不情愿的妻子偷偷取了来。
“陛下,你胡闹什么?”
张嫣从他怀里挣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一望无际的平原在眼前展开,明黄色的车马大队望不到尽头,亲卫军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笔直严肃地骑在马上。张嫣呆了一呆。出了宫,天地是开阔了不少。
“这是蓟州的官道。”天启跟着出来,马车颠簸,他搂住她,“走上两三天,就能到高阳啦。”
张嫣叹气,她知道皇帝想让她高兴,虽不愿意,也不说什么,怕冷了他的心。天空中大雁飞过,天启心情愉悦,笑道:“春天来了。”
看了一眼平静的张嫣,他不顾众人在前,抵着她额头说:“如果我能一箭双雕,你就对我笑一笑,好吗?”
张嫣把他推开,嗔了他一眼,低下头,忍俊不禁。天启拍手笑道:“笑了!笑了!”
很多人听见,却不敢回头看。张嫣道:“我又不是冷冰冰的人,笑有何难?何必去射杀大雁,只你享受春天,它们就不能吗?”
“哈!不是冷冰冰的人。”天启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呵呵笑起来。再一扭头,张嫣已不见了。他立即转身跟了进去。张嫣正端坐在桌子旁泡茶,姿态娴雅。在宫里可没有这种眼福,天启坐在她斜对面,把腿翘在另一张桌子上,懒洋洋地欣赏。
茶泡好,张嫣端起,盈盈递给他。天启公子哥习性发作,轻佻一笑,道:“你来喂我喝。”张嫣把杯子往桌上轻轻一放,道:“要喝自己来端。”她端起一杯,慢慢啜饮,心里想着,皇帝对自己一向是又敬又爱的,跟其他女人相处是不是就是这种纨绔模样?
她心里忽然极不舒服起来,可是一想到那些苦熬青春的女孩,又觉得自己应该大度一些,让皇帝分一些关爱给她们。
天启见她不来奉承,只好自己去端,喝了一口后,由衷赞道:“醇香甘甜,什么茶?”
张嫣微微一笑:“毛尖,我家乡的。”
天启来了兴致,收了腿,俯身看着她说:“你家乡开封可是六朝古都,都有什么好玩的?”
“多了去了。”张嫣悠悠道。
“你们那的民歌曲调,我听人唱过,挺好听的,你会唱吗?”天启亮晶晶眼睛看着她。张嫣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不让他着迷,除了她端庄柔和的容颜外,他最喜欢她清冽干净的嗓音。如果唱起歌来,应该很醉人。
张嫣瞟了他一眼,难得地别扭起来:“我可不会。”
天启托腮,玩味地看她。
路上走了三天两夜,就看到高阳县的南城门了。这两夜他们一夜住在驿站,一夜住在客栈,都是天启的主意,他想体验不同的生活。他并不总腻着妻子,更多的时候,都是拉着卢象升攀谈。此前他让锦衣卫调查过卢象升的秉性为人、兴趣爱好,了解到这年轻人对军事边防研究甚多,于是便把他召来陪侍了。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年轻人。从小到大,他见过的男人不多,优秀的更是寥寥无几。卢象升与他年龄相仿,很衬他的心意。
卢象升并不抗拒,虽然他知道此次回去后,免不了淹没在同僚的口水中。他早就想游历塞外,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倒实现了。另外一个埋藏在心中的缘由是,他敏感地嗅到,朝廷马上就要腥风血雨了。东林党势必利用今年的京察,大肆排挤异己,这帮人连士大夫都看不上,更不用说无赖出身的魏忠贤了。魏忠贤羽翼渐丰,东林权要盈朝,两派之间早晚有一场决战,谁胜谁负都不可知。京官不易做,如果能下放到地方就好了。他看中的,就是蓟州、宣府、大同这些地儿,离辽东近,也许将来有机会与鞑子作战。
在路上的时候,天启只坐了一上午马车,嫌不痛快,余下时间都换成了骑马,这也方便他和卢象升察看塞外形势。晚上歇息前,两人凑到灯下,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偶尔欢声笑语,大多时候都是愁拢眉头。
高阳县属于北直隶保定府,是蓟州防线的一部分,靠近蒙古和辽东,时常遭受异族侵扰。现在蒙古依附大明,后金尚处于弱势地位,这个边陲小城暂时得享安定。皇帝车马到达城外时,正是清晨。城门大开,进城的出城的挤挤攘攘,很是热闹。
八公主从自己马车上下来,走到天启面前,叫了一声:“皇兄。”
天启把目光从百姓身上移开,看向郁郁寡欢的她,道:“我本想着去你家看看的,现在想想,去了也是打扰。你先去吧,我和你皇嫂先到皇庄待着,改日再探。”
“不必了,这叫舅舅他们怎么承受得起?等我……”八公主顿住,红了眼眶,须臾又接着说,“等这边的事忙完了,我自会找人通知皇兄的。皇兄看什么时候走,路过这里叫上我就行了。”
天启点点头:“也好。我们就在这分别,你和象升一起走吧,他想去看看你家老太太,顺便护送你。”
八公主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心里不禁纳闷,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的,叫得这么亲昵。
天启转身看向卢象升,随和地说:“八妹到了家里,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看了人后,速来皇庄见我。”
卢象升恭敬答“是”。
那边张嫣叫侍女传话,有话对公主说。八公主便走到马车前,张嫣掀开帘子,柔声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吃得了苦,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先去,过几天,皇嫂来看你,放心,不会让你皇兄跟着的。”
天启分出一些人来跟着公主,这些人都是锦衣卫和亲卫军,由许显纯带领。天启嘱托他们,白天守在李家周围看着,晚上找人值班,其他人去客栈或者租用空着的民宅休息,不许扰民,不许让人发现公主的身份。
公主车马大队进城后,他上了车,搂着张嫣亲了一口,兴致颇为高昂,“我们去皇庄!”
☆、皇庄
皇庄前临水后靠山,建在开满桃花的高坡上,庄园四周绿柳荫荫。这里土地肥沃,适宜梨子生长。皇宫里吃的梨子就是从这里出。现在才二月末,梨子还没长出来,梨花倒开得如云似雪,满满披了一山坡。草地一望无际,牛羊成群,不过最多的还是马,这个庄园就是专门用来养马的。而青瓦白墙的皇庄,就在这草地的中心。葱郁果树掩映,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走到花海的中央,张嫣掀开帘子,就看到了朱红的大门。
看守庄园的太监侍女得了信,已站在门口等待。张嫣看见一个个年轻爽利的女孩,这才安心。皇帝可能太急了,竟没给她带侍女来。
进了门,张嫣游目四看,院落清幽,花木扶疏,是散心的好地儿。天启精神抖擞,见她一张雪白面庞在晨光照耀下白得透明,担忧道:“嫣儿,你是不是累了?”
连着几天旅途劳顿,张嫣确实经受不住,眯了眯眼,无精打采道:“有点。”
“是了,你病还没好。”天启住脚,摸了摸她额头,还好,温温的。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