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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华暗里咬牙。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呀,不都是为了她高兴吗?凭什么她就能这么高高在上,随意挥霍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段雪娇眼波流转,将一切收入眼中,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姐姐太较真了,陛下就是想找一个年纪相仿的,会武功的人一起切磋,这样的人也不易得,恰好遇着了卢……大人,当然迫不及待了。这是君臣同乐,哪能等同戏子?”
半年来,天启的目光,头一次落到了她身上,满含笑意,十分难得。
段雪娇好似受宠若惊,羞涩垂首,眼底全是嘲讽。
张嫣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咬了咬唇,偷眼看天启,他直直看着前方,将绷得紧紧的侧脸留给她,手里捏搓着木核桃,像是在拿它撒气。
“陛下,”她想笑又不敢,覆在他手上,柔声道,“你不是要向他请教吗?去吧,我还想看呢。”
天启咕哝咕哝嘴,一动不动,仍板着个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张嫣抓起他的手,按在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上,低低笑道:“他也想看呢。”
这满含柔情的话语听在天启耳朵里,比春风还要醉人,他情不自禁扭头。她因为他的回眸,微微一笑,嫣然动人,满院的海棠花都失了色。
草地松软,朝阳慢慢爬高,暖人日光透过密密丛丛的海棠花洒了进来,晒得人全身骨头都酥了。寂然亭一侧的雨棠亭里,宫女摆下古琴,焚上香,段雪娇深吸一口气,压下激荡的心绪,敛衣缓缓坐下。微微抬头,扫去一眼,他就在正前方挺拔站立,白衣翩然,双眼看着寂然亭的台阶,有些无奈。
她也替他觉得无奈,本是一个举止端方的读书人,却被皇帝的胡闹牵连。可是不这样,她怎么可能见到他?重重宫墙,隔断了她的目光。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感谢皇帝了。也感谢皇后。像她这么一个备受冷落的妃子,如果不是皇后帮衬,皇帝焉能想得到她?
她做梦都没想到,她能坐在他对面,为他抚琴。虽然他把她当地上的草一样无视,虽然皇帝把她当戏子一样使唤,为人助兴取乐。她能感觉到,梅月华看她的目光既同情又想笑。
寂然亭里的人俱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前方草地。
天启缓步下亭,在卢象升对面站住。看着这个严肃恭谨的年轻臣子,他灿然一笑,挥手抛出一把木剑,朗声笑道:“请不吝赐教!”
卢象升站立如松,伸手接住,却不敢拔,拱手劝道:“陛下……”
“铮”的一声,琴声响起,如水波一样接连不断地荡开,似乎永不停歇。剑尖懒懒划过草地,天启手腕陡转,提剑、拔剑,快得让人看不清,只能听到木片擦过木片,尖锐的一声轻响。与此同时,琴音陡然拔高,如黄河之水倾泻,波浪滔天,气势惊人。
“伤了你我可不管。”懒懒的一声笑,人已随剑来至身旁,直指咽喉。
卢象升两手持剑背后,原地不动,只头向后微仰,躲过他的袭击,同时迅快侧身弹起,身姿轻盈灵活。天启心头暗赞,袭击不成,往回收剑,不过刹那之间,卢象升闪电般伸手,两指夹住剑身。天启翻动手腕,那剑沉重得如铜铸铁打,竟抬不起来,他暗暗使力,那剑仍一丝不动弹。
卢象升莞尔:“陛下,下次等到近身再拔剑也不迟。”
说时,两指突地松开,木剑竟弹向空中,天启手腕一麻,差点握不住。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硬是原地立住了,紧紧抓牢了剑。对手的强大和不虚伪客套的作风让他兴奋起来,不但不觉得挫败,反倒逞强了斗志,持剑笑道:“好俊的身手!何不放开玩一玩,拔剑吧!”
卢象升扬眉一笑,利落拔剑,清俊面庞没有了老成,少年人的血性和神采彰发,倜傥不凡。他出自书香门第,少时即好武,与那些穷究四书五经的腐儒不同,闲暇之余,常使刀弄枪,这一点,没少被同学耻笑,他不理不睬,依然故我。
这个年轻人脑袋瓜里灌满了儒家思想,少时即立下大志,此生必要成就一番功业,尽一份心力挽救颓唐的大明。读书年代,每常读到“生于忧患”即一咏三叹,心有戚戚焉。
这么一个有志气的臣子,自然跟那个有志气的皇后一样,希望生逢圣主。可惜,这个皇帝的做派屡屡让他失望。他不认同这个皇帝,但他没法不喜欢这个人。皇帝只是朱由校的工作,不能因工作做得不好,就否定了他的为人。短短几次接触,这个少年温和的笑脸,坦诚的处世态度已经深深印在了卢象升的脑海里。
琴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如湍急的溪水,唱着歌儿向前奔跑,又如狂风骤雨,吹打着海棠簌簌而落。徽媞看看亭子里的其他人,都是紧张观战,一脸肃凝。大概是怕伤着皇兄吧,她笑了笑,扭头看向漫天花雨里两个纠缠的身影,一点也不觉得刺激,只觉像一幅会动的画一样,很美。
美得让人感伤。当年她初入皇宫,就随同西李住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东暖阁里躺着她父亲,奄奄一息的朱常洛。二楼住着她哥哥,腼腆沉默的皇长子朱由校。有时候,他能躲在里面一天不出来。她好奇,也上去瞅了瞅,那房间里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木头、图纸;桌上码着一排刻刀,精巧美丽;墙上挂满了长剑和刀,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皇长子朱由校很喜欢这种声音,常常开着窗户,让风吹进来,他就站在屋子中央,微笑聆听这美妙的音乐。
父亲的即将死去,好似一点也没让他感到悲伤。他玩的时候依然快乐得像个孩子,做木工时沉静得像个姑娘。有时候,他会跟她讲起他母亲,一讲就红眼睛。她问他:“你父亲呢?”
她用的是“你”。
她只见过朱常洛两次,一次是刚进宫,一次是他入殓,说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至今,她都没意识到她是有父亲的。
朱由校好像也没意识到,他听了这话,怔了一怔,喃喃道:“父亲?”
他的神情有些伤悲,笑容慢慢收敛,两眼遥望着远方,迷蒙得像下着雾雨。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他张张口,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便沉默了。她与他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个孤独到有些自闭的人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轻易不会说出口。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摩挲着石头,喃喃道:“现在,他要死了。”
天生敏感的她捕捉到了这声叹息中的悲悯,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要死了。”他接着又叹息一句,眼泪滴滴答答掉落到了石头上。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眼泪像小溪似的流淌出来,渐渐哽咽出声,渐渐大哭起来。
她当然也跟着哭,心里难受得不得了,不知道这悲伤从何而来,但就是想哭。夏天的凉风吹进来,那些长剑和大刀又开始叮叮当当作响,那声音映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今天突然又想了起来。
☆、同卧
天启晚上无事时,常挥着一把大刀在灯下舞动。他资性聪明,学什么都能学出门道来,但是碰到卢象升,还是不免败下阵来。他也不生气,黏着卢象升,让他指点一二。
两个人就在那海棠花林里一招一式比划开来了。
看看天色,快到日中,张嫣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他又要在这里待一天了。日中时分,卢象升请求告辞,天启不许,硬拉着他入宴。看着这一群莺莺燕燕,卢象升尴尬无比,看来明天同僚又有得说了。
天启好似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笑道:“你放心,朕向你保证,今天的事不会传出去的。”
卢象升举杯称谢。
天启心情愉悦,从头到尾有说有笑。男人之间的对话,不是政治就是军事,除了张嫣,没人有兴趣听。
期间徽媞插话说:“皇兄,你不是老夸自己斗蟋蟀最厉害吗?你可以跟先生比一比,谁输谁赢还真不知道呢。”
举座皆惊。众人暗暗瞧着卢象升,实在难以把斗蟋蟀和这位举止文雅的人联系到一起。
天启得意地看了一眼张嫣,那眼神好像在说:“瞧,你推崇的人不也一样幼稚?”
他扭头看向卢象升,笑眯眯道:“你也喜欢玩这个?”
卢象升道:“小时候喜欢。”
“现在呢?”张嫣微微一笑。
“不了。”卢象升颔首低眉。
张嫣瞟一眼红了脸的天启,浅笑喝茶。
“我还没说完呢,”短暂的静默中,徽媞笑着开口,“皇兄,你知道先生是怎么斗蟋蟀的吗?”
“快说,兔子。”天启逗她。
徽媞边笑边说:“就是一次捉上十来只,分成两队,一对涂成红色,一对涂成黑色,然后挥舞着小旗,指挥它们作战。”
张嫣愣住了,她没想到严肃正经的人恶搞起来,比皇帝还可笑。
段雪娇拿帕子掩口,佯装擦嘴。
天启端着酒杯愣了一会儿,拍桌笑道:“你有将才啊!我一点没看错,你早晚会成为我大明的国之栋梁。”
又是赞又是夸,又是赐酒,把卢象升弄得很不好意思。
天启越看他越喜欢,席间问道:“你有家眷吗?可以让她们来宫里坐坐,陪皇后说说话,”说着,怜爱地看了一眼张嫣,握住了她的手,“她这一阵子怪闷的。”
见帝后关切的目光一同望过来,卢象升只得硬着头皮答:“尚无。”
只论年纪,这两人都比他小上五六岁,可他们现在这架势,实在像极了长辈。
天启讶然:“怎么会?你仪表不俗,投怀送抱的应该不少啊?”他转着脑袋指身后的一圈宫女,豪爽地说,“看中哪个,直接领回去,娶妻娶妾随你!要是都相不中,朕替你指一门婚事,非绝色不要……”还想再说,张嫣捏他,他意犹未尽地住口。
“是不是家里已定了婚事?”张嫣瞧他几次想张口,如此猜想道。
卢象升松了一口气,道:“是。只因她父母过世,要守孝三年,故拖延着。”
张嫣点点头,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姑娘肃然起敬。天启听得好不丧气,道:“少年风月佳期,何必执着这些虚礼?况也是个女流之辈,没人强她。再说三年之后,她都多大啦?”
卢象升正色道:“她是家中独女,想必深受父母宠爱,养育之恩大于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这是她的一片孝心,微臣只有尊重。”
徽媞前面听得还挺高兴,到后来就有些堵心。实话说来,西李对她也有养育之恩,可为什么一想到那个女人会死,她立马觉得人生更轻松更开阔了呢?
天启不再说什么,笑问:“卿见过这位未婚妻吗?”
“不曾。”卢象升言语平淡,听不出任何期待。
段雪娇暗叹。她也看得出来,卢象升志存高远,不会沉迷于儿女情长。这种人,远远欣赏就行了,真要嫁给他,恐怕要备受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