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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弘历自以为比皇阿玛更温和宽厚,是以就算有些恼怒仍耐心温文道:“侄儿并非软禁八叔,只是此处虽是内务府无人管理的院子,让人看见有人进出走动总是不妥。弘旸被十二叔十三叔管着,不好出门,横竖忍几日,等着侄子都安排妥当了,再行事不迟。”
胤禩却转过脸来直面他,慢慢露出欣慰笑容:“你是个行事沉稳的,好好好。不急,不再这一时。”
弘历以为,眼前这位实在没有受困于方寸间的自知之明,言语间分明将自己当做座上宾壁上客,毫不掩饰对塞斯黑全家上下的殷殷关切濡濡眷顾。
种种细微末节的迹象都让他疑心: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把把柄弱点往自己手里送,就不怕自己拿着这个做筏子从中作梗?
弘历断定,便是自己多呆上半个时辰也无法从自己的庶人八叔身上瞧出更多端倪,索性作罢。转身安排了两个可靠长随留下侍候,又低声嘱咐闭门噤声不可走漏丝毫风声。
这一等,便一直等到雍正五年的年关过后,等到京城下过几场大雪,等到京城百姓从秋衣到披上层层夹袄棉袍。
新年之前皇帝銮驾终于回京。
弘历日日入宫或是办差,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定期遣人过来递个话之外,再无暇他顾。老九府上的人跟着落罪受到朝廷监视,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冒险出府。
所以仍然只能等。
胤禩枯坐天井,拥着毛色斑杂的狐狸皮裘闭眼畅想石榴树上新落下的积雪。他如今拥有比前四十年多出无数倍的空闲来,用来回想平生,追忆往昔。皇权喋血,那些明明灭灭的故事都随着阿其那塞斯黑的殒命、随着八爷党的覆灭渐渐淡了、散了。
又是一年春来到。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里八哥就是一个做笼中鸟被圈禁的命,谁都想圈着他让他少折腾:康熙、雍正、小四,说不定还有老九(要养八哥)……
八哥逆境中也傲娇了没有,欺负乾小四了没有?乾小四真相了有木有?脑补过头以后要怎么面对君父啊亲~
章节名取自诗经中“有芃者狐,率彼幽草”一句,八哥就是一直有着蓬松大尾巴的狐狸,重新藏入幽深暗草,四姐找不到啊找不到。
78
78、番外 兄弟孔怀 。。。
正月刚过;枝上尚未染透新绿;金水河的浮冰犹在;皇帝又不肯呆在紫禁城;放佛脚底下的地长了棘刺一般,忙不跌地吩咐准备再往圆明园。
弘历做人还算仔细,除夕与正月十五都特意送了酒菜过来;并提及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有人会上门。
胤禩以为上门的会是弘旸或者他身边的人;结果他想错了。
胤禩看不清楚脸面,只知来人身形约莫两尺宽;敦敦实实并不出奇,进门时尚且行止得当;屏退旁人之后瞬间眼泪婆娑几乎呼天抢地扑上来: “八哥!”
胤禩彻底说不出话来;他抖着手把来人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才死死搂住,泪水纵横。
这是他第三次清醒时哭,却是唯一一次开心到无法自己。
“老九……”
“八哥你嗓子哑了?”胤禟哭得毫无形象,撑开一步摇晃哥哥,差点压不住声音:“还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老四真给你下毒?”
胤禩双手环抱弟弟忽然涨了几圈的腰,比划捏掐全部用上:“老九你怎么一下胖了这么多?”
“八哥你嫌弃弟弟!?”
“只是一下合抱不过来,抱怨抱怨。”
“还说不是嫌弃?”
二人拉拉扯扯抱团一处从书桌边蹭到暖炕上坐了,撕都撕不开,也不肯松开手,别别扭扭谁都没舒坦。
胤禩声线哑了,只能微微沙哑叹息:“老九——”
胤禟嘿嘿一笑:“爷等了这几十年,总算轮到爷抱着八哥当冬瓜,也该尽兴才好。”
胤禩哑笑了只能由着他去,两人挤在一处连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搁,索性摸上弟弟的脸,从额头鬓角一直摸到下巴。
“你的脸……”
胤禟浑不在意:“爷一身肥膘都长出来了,还舍不得一张脸?只怕老四的人对着画像当面也不能认出爷来,哈哈。”
胤禩自知他东躲西藏何其不易,只是心疼得厉害,摸摸手下的硬结凹凸:“用些好药,可还能好?”
胤禟不答话,他不是女人不会为了一两个疤痕寻死觅活,不答反问:“八哥的眼睛,是什么药弄坏的?总不该是哭的?是不是弟弟的药——”
“你的药不过是曼陀罗花叶果实做的,吃上十几颗或许噎死得了人。爷还没质问你为何拿着假货诓哥哥,又不说清楚,险些坏了大事。”
胤禟扑上去上下摸他:“弟弟怎么舍得真拿了毒药送你,就算做念想也不成的!”
“你啊。”胤禩真心开怀,好弟弟贴心又懂圆融变通,他做哥哥与有荣焉,跟着沾光。
胤禟仍然在愁:“曼陀罗不该坏眼睛的,八哥你还吃了别的东西?”
胤禩不爱多说这个,但扭不过弟弟,只好藏头露尾地交代前因后果。
他不敢告诉九弟这一年来从未在宗人府大牢里呆过一整日,深究下去无脸见人。难道真要说皇帝逼着你哥哥我给他生儿子做嫔妃吗?
因此胤禩只说,老十三体察圣意想替宗人府省几口牢饭,被他识破先下手为强。
九弟给的药他一直藏在辫子绳结的盘珠里,以为见血封喉那日听见老四要来才安心吃下,躺下之后又觉得放了四年也不知能不能毒死人,翻遍全身又把荷包里的朱砂都吞了,才一心等死。
朱砂只为辟邪,量不算大,却正好犯了他的脾胃,吃下去喉管到脏腑都觉烧起来,这一吐就大口大口地呕血。
当日刘声芳在皇帝的催逼之下不管不顾将所有能解毒的东西熬成药让胤禩喝下,又被扔在岛上自生自灭,阴差阳错见识了一次诈尸在眼前发生。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子,从皇帝登基开始,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被卷入兄弟阋墙的皇室辛秘中镇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三五日独自守着一具尸体的恐惧忧虑,比不知子孙身家前途的担忧茫然更加难捱百倍千倍万倍,足以逼人痰迷心窍、疯魔怔忪。
一个疯疯颠颠的老太医与一个诈尸转活的宗室王爷被困孤岛,会发生什么事?
火真是刘声芳癫狂之下点的?
不提也罢。
胤禩只知道,有些人朝不保夕地活着,还不如死在合适的时候,一如他自己。
终归还是亲手害了他人性命,这与拐着玩儿得阴人前程有所不同,堂堂贵胄也赤膊上阵,亲自喊打喊杀了。
“孙正清说嗓子养几年也能好许多,其实这小半个月已经不如和疼了。横竖不需要唱曲儿逗乐,碍不着什么。这眼髓伤得重些,也不大好治,但天光好的时节,人影衣着也是能瞧见的,只是入夜之后看书不成了。”胤禩真不大在意这个,不过弟弟担心,他也解释得详细些。兄弟二人何等亲密,断不会只寻好听的话说。
胤禟心里疼死了,抬手摸他眼帘睫毛:“早知道弟弟就运十车八车贡菊来,给八哥做菜吃!”
胤禩笑得睫毛乱颤:“哪里能当饭吃呢,菊花凉得很,与我脾胃不合。”
胤禟暴躁:“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不如弟弟将这里全辟出来种枸杞子?”
“坐下。”胤禩笑眯眯拿出兄长派头,不忘示之以弱:“八哥没瞎,摇来晃去头疼得紧,过来按按。”
胤禟一肚子气全散了,立即拿好把式过来替哥哥松头。
看见枕边一柄黄木杨的梳子,胤禟想起早年他与小十贪玩扯松了辫子,八哥也替自己结过,于心性上来,索性松了穗子散开哥哥辫子替他从头梳到尾。
手指刚入发鬓,却看见耳边几缕银色灰发纠结缠绕,再细看去浮发下面是大片的灰白。
胤禩察觉挑过头皮的手指僵硬的停顿,不甚在意得笑:“八哥老了。”
胤禟将眼泪逼回眼底,他的八哥,从来就是十八岁初封贝勒时年少峥嵘的模样,这些年再未变过:“我走时八哥不过两根白发,如今都七八根了,定是想弟弟想的,一年长一根,弟弟赚了。”
胤禩听了配合苦笑摇头:“家有顽劣弟弟,迟早多生华发,奈何?”
“别动来动去。”胤禟抱怨一声,比听见吴侬软语说出的甜言蜜语还觉心暖:“弟弟不善这个,一会揪光了八哥头发,只能自己剃度了赔你一个秃瓢。”
胤禩忍得辛苦,但也沉默是金地一直撑到弟弟给自己重新结好发辫。
“还疼不?”
“头不痛了,头皮疼得厉害。”胤禩拽过辫子摸一把,歪七扭八惨不忍睹,幸好他也无需见人。
胤禟滚入内侧,从后面抱住哥哥的腰身撒娇:“八哥,他们都说宗人府里的人呕卒了。你是怎么出来的?”要说弘历能买通所有宗人府的兵丁,他第一个就不信。堂堂财神九爷做不到的事,小弘历就能做成?
胤禩没准备过这个问题,他以为自他死而复生那日起,就无需再向任何人解释这四年来的遭遇,没想到上天待他不薄,还有兄弟生而相聚的一日。
他不敢说、甚至不愿回想。
胤禩转身摸在弟弟脸上狰狞疤痕:“你在西宁几年,之后一路奔逃躲避,可曾吃好睡好?”
胤禟一怔,把头埋在哥哥腰间:“八哥别难过,弟弟不问了。日后天南地北我们都一起,谁先死就在哪里埋了,另一个给守孝三年,最后也做邻居埋在一处好不好?”
胤禩被逗乐了,一把揪住胤禟的辫子:“守孝三年?爷是你哥哥不是你老子。你真守上三年日后当心被皇阿玛入梦骂死。”
“谁说一定是我守三年?”胤禟嘀咕一声,手圈得更紧:“老四把你我都除籍革爵了,早不是圣祖的儿子。再说这些年老四这样逼死折磨兄弟,也不见老头子入梦骂一骂他。既然不管老四,何苦来管我们,真当我们是软柿子好拿捏?”
胤禩不语,松开他的辫子慢慢顺着他头顶发茬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一直到胤禟被哥哥侍候舒服得昏昏欲睡,呼吸渐沉,咕哝道:“浙江盐商那边的人脉暂时不能用了,弟弟寻思着粤海关闽海关的路子还是通的。等京城事了了,八哥就同弟弟一起南下,广东还是福建随八哥你选。”
胤禩抬头望着正午时分透出炽白光线的窗户,轻声说道:“无论广州还是福建,都是你的天下。八哥走不动了,不能随你一道去。”
就像在甜美醉梦中忽然窜出了母夜叉,胤禟蹭得完全清醒了:“八哥说什么?什么叫走不动?”
胤禩把脸对着弟弟模糊的影子:“我的眼神就这样了,这几年落下不少病根。还没走到河南怕是就该让你置备棺材,追兵只用沿途打听出诊大夫就能堵着咱们。这些年全靠人参苍术整日不动地养着,留在京城里吃穷老四儿子也算父债子偿,怎么忍心祸害你。”
胤禟声音瞬间飙高,余音绕梁带着九曲十八弯的颤动:“八哥你宁愿让老四的儿子养,也不跟弟弟走?”
短暂怒视喷洒怒气之后,胤禟声线陡然转低,好似深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