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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上茶的小太监他没能记住,但这字迹隆科多太熟悉了,大清朝堂堂总理王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他病得不能上朝,朝中也照样有一半儿的人心里向着他对皇帝阳奉阴违。可廉亲王不是据说昨夜忽然高烧不退传召了太医过府?
台子上戏子唱得依依呀呀好不热闹,唱的是《扑油鼎》,开场就是汉高祖皇帝诛杀功臣韩信的桥段。隆科多无心细品,招来小厮起身更衣。
那小厮却将他引至□一处僻静廊房里,一个字也没多说,再悄然退下。隆科多心领神会,在屋中勉强安坐饮茶,心里却盘算着一会该如何应对廉亲王的收买。在他看来廉亲王虽然势力犹在,但已是昨日黄花,慢说皇帝容不得他,即便是万岁手下留情,依着王爷的身子也撑不过多久。昔日圣祖驾崩那一晚,他已然背弃旧盟投入皇上麾下,此刻再与八爷结盟倒显得他是一株墙头草,迎风而倒。与其如此,倒不如另择他主,譬如朝中早向他频送秋波的三阿哥弘时一党。
想到这里,隆科多心思稍定。如今还不到他求人的地步,而是几方势力争相拉拢于他,他只需最壁上观即可。上一次他凭着从龙保驾之功位居首辅,这一次他也要一押得中!一想到这里,隆科多脸上不由带出了春风得意的神情,但他立时又记起了另一个要命的人。先帝驾崩时,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张廷玉这个老不死的。
隆科多在厢房里时而展颜得意时而徶眉沉思,都一错不错地落在幕后人的眼中。
胤禩一笑,脸上还有昨夜烧热现出的红晕未退:“成了,让人送他回正厅罢。”
保泰不解:“王爷不现身一见?”那又何必大费周章将人引来,途惹皇帝猜忌?
胤禩不耐久坐,已然有些气喘。保泰见状自自然然上前扶他,就听他说道:“隆科多今日现身裕亲王府,就已经在皇帝面前挂了号,见不见都一样。他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墙头草,奸猾不可信,今日之后,你不可与他打交道。”事实上隆科多会到这偏僻厢房,已经坐实了他心中揣测,再往深试探也没了意义,这厮手里握着的东西绝不会轻易示人。只是为了拉隆科多下水,借了裕亲王的名声,只怕日后免不了受连累。
想到这里,胤禩不由面含歉意看向保泰,轻声道:“日后若是皇上怪罪你我朋党为谋,我……”
保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我之间,自小情意何必说这些?要不是阿玛临终逼我立誓不可参与夺嫡,你又岂会——?”
“别说了,二伯早有先见之明。”胤禩轻咳一声打断他未尽之言,又道:“二伯待我胜过亲父,我若是他,必然也会做同样的事。我不见你不求你,也是不愿让二伯遗愿落空,让裕王府受了牵连。”
这时二人已经出了长廊,往内院走去,保泰也懒得压低声音,直言道:“阿玛以为当今万岁是与圣祖一样的人才会这样想。他却忘了人有不同,只怕你我什么都不做,坐在府里照样落罪夺爵,还不如当年合力一搏,指不定今日上面坐的就是——”
“住口!”胤禩低喝出声,再引出保泰怨愤之言有害无益,即便没人听见也不过途惹懊悔,于事无补。他不欲多言,只道:“今日我不曾来过。隆科多不出一年必倒,你不可轻举妄动。”
保泰对这胤禩少见忧虑神色无法再做争论,昔日玩伴今日陌路,谁能预料。他目送胤禩独行远去,隐没在侧目角落,心中不免生出几多惆怅来:八阿哥,是你的优柔寡断害了自己,亦害了跟随你的人。就算诸多回避撇清,附逆之罪已然难免,夺爵是迟早的事。阿玛当年没看清,你也看不清?你若肯振臂一呼破釜沉舟奋力一搏,指不定今日是何局面。何来挣扎求存?
昔日那个少年得意展露峥嵘的八贝勒,已经死去了。被圣祖皇帝骂死了,被当今圣上折磨没了。活着的,只是憔悴消瘦的一只鬼,心灰意懒。
……
胤禩与胤禛天生就是敌人,也是少有的知己。胤禩根本用不着屈尊与隆科多相见,就足以引起多疑皇帝对隆科多的猜忌。皇帝也在第一时刻就察觉这是老八的一次试探。那日在御书房里一句无心之话对应不慎,果然引得那人疑心……实在是,他太大意了。本以为老八已经认命不过多做口舌之争,谁料居然还暗藏这般奸险心思,意欲反扑?
不过他在老八府上安插的眼线并未提及昨日有异,老八到底是如何出的门?或者他根本是老实呆在府中,自作聪明的是裕亲王?不,不会,没有老八暗中作梗保泰绝不会无缘无故宴请隆科多。问题是隆科多居然不知避嫌亲自登门,他或许是听说老八不能亲去才铤而走险,但此等吃里扒外的奴才绝不可留!
皇帝在心里拨拉一番,不禁再次暗中恨起了老八。他身边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一个被收买倒戈的。老八如今自身尚且难保,还不忘扯他后腿拉拢大臣。他只要还站在朝堂上有一口气在,他这个做皇帝的就不能大刀阔斧放手改革。他在圣祖朝时憋屈了几十年做出世之人,难道今日一朝登基道寡,还要看老八脸色行事?
高烧刚刚褪去的廉亲王对皇帝怨妇般的闪念毫无所觉,一心一意认真服药安心养病,等着养好了身子与福晋一起钻被窝生儿子生格格。
……
皇帝登基后的第二个新年和平安详的过去。廉亲王本上了折子告病不欲出席新年祭礼,无奈皇帝一日三次太医的遣视,逼他现身。
廉亲王府人丁稀冷,只有福晋强撑欢颜为他打点朝服朝珠香囊鼻烟壶。胤禩默默由着妻子展现少有柔情,为他整理衣领理平襟口。想去去年此时,九弟刚走不久,他也是这般被逼进宫,累得满府无人安心过年。
“你受累。九弟妹一个人也怪冷清的,不如接来一同过年吃团圆饭。孩子们也热闹些。”胤禩执了妻子柔荑在掌心,妄图以最不伤人的话暗示他或许今夜无法出宫回府的悲哀事实。
“小孩子哪里好,吵得我脑仁儿疼。”八福晋对丈夫未尽之意了然于心,心中妒恨难言。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大度与人分享丈夫,更何况还是个男人。她忽然翻手托起丈夫一只手递到嘴边,狠狠咬下,将他当做抢夺人夫的豺狼虎豹。
胤禩从头至尾连眉头也没皱一皱,他抬手理顺妻子鬓角碎发,用美好的前景许愿:“赶明儿咱自己生一儿一女,日日吵得你脑仁疼。”
八福晋抬头怪嗔:“你不知道叫疼么?都破了,就只会笑。”说罢就要张罗着那药酒,却被丈夫按住。
“你咬的,再疼爷也心甘情愿。我走了,你不想进宫就抱病,不必再受一次气。”虽然深知这样做会给皇帝口舌把柄,但他总是不忍妻子受辱。连妻子都护不住,还算男人?
“我省得的。”八福晋不欲让丈夫担心,转了话题:“倒是你,别硬撑着,伤了自己我心疼。”对丈夫说这样的话,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能死死忍住。
……
新年祭礼繁琐无聊,朝臣们一整天都要在室外枯站,时值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深冬,大家都拼着命地往身上加驼绒的袄子,腿上套熊皮的护腿。一脸菜色神情萎顿的廉亲王居然也全程出席,至祭献礼都随驾帝王身侧,与风头无双的怡亲王并列左右。
年夜饭更是无趣至极,等大臣一一落座,菜品端上来时都凉透了,这大冷天儿的哪里能吃得下嘴?大家伙都碰着一杯热茶拼命往嘴里灌,但又怕茶水多了频繁更衣离席惹皇帝厌恶,只是含着不敢咽,等热气散了就偷偷吐在布巾子上。实在又是一番折磨。
等皇帝说完了新年陈词发完了言,随意饮了几口酒便该起身去乾清宫的家宴,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随意起来。
胤禩座位设在皇帝右下手,隔着御案与怡亲王的遥遥相对。皇帝离去时当着诸人之面,亲切和蔼地对怡亲王说:“老十三,你腿不好,这么冷的天儿礼也全了。快去暖阁里呆着歇一歇,守岁的时候再让奴才们叫你。”
众臣侧面,谁没听出这话明着是对满朝文武彰显皇帝对怡亲王的恩宠,暗着是将廉亲王被万岁嫌弃的事情摊开来给大家看——整个晚上就廉亲王那桌的杯子里毫无热气,想要活活冷死重病初愈的人?
胤禩完全没在意这件事,他快渴死了。茶早干了没有奴才给添水,上来的都是烈酒烧刀子,老四你安的是什么心?!一大早他为了避免祭礼时更衣而未曾饮水,渴到现在嘴唇都裂开了,若不是怕太难堪,他都想抓一把地上的新雪解渴。
万幸的是再大半个时辰之后,皇帝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大病未愈的王爷在吹冷风的实事。大总管苏培盛在众目睽睽之下替皇帝传话:“王爷刚刚病愈,想必也难熬到子时。礼数不外心意,皇上特准王爷歇在西暖阁里,明日出宫。”这句话并未让大臣浮想联翩,其中很大是祖制规定这一夜皇帝是该宿在皇后宫中的缘故,更何况先前还有怡亲王珠玉在前,多一个王爷歇在暖阁也就说一句话的事情。
25、夜餐风露 。。。
到了养心殿;胤禩从头顶到脚趾尖都麻木无觉了;由着总管大人将他引入罩间一处偏门。几个月没来这里;纸窗全换做了透明玻璃;夜里还能看见庭院里挂了冰凌的玉兰树。
胤禩目露疑惑,他的鼻尖闻见厚厚布帘后面透出来的氤氲水汽,这个罩间是新改建的;不知是何用途。
苏培盛体贴为王爷解惑:“月前皇上风寒久病不愈,太医说时常热浴熏蒸最宜。这不怡亲王领了工部在此暖阁里专开了一间房做蒸浴之用。这下万岁夜里批完折子也能松泛松泛解解乏。水已经备下了;王爷也好好暖暖身子。都是万岁旨意,王爷安心就是。”
若不是情境不对;胤禩简直都要叹一句‘好个忠心的奴才’。他说得自然不是苏培盛,而是几近全能的怡亲王。不过他也免不了想;刑部、工部、造办处;还要勘探陵址,老四倒地是抬举十三还是想直接累死他?
有热水能取用自然好过冻成冰棍儿般自我折磨。胤禩牢牢记住府中爱妻的话‘兀自珍重’,解开披风进了浴间,他正想回身诞着脸向总管大人讨杯茶喝,却发现内殿已经人去屋空。只怕整个养心殿里除了怡亲王宿的东暖阁里有奴才侍候,他这边连个老鼠都钻不进来。
胤禩眉目打结地对着地池里满当当的一池热水发愁,就算他渴死了或者跑到天井里喝雪水也好过喝老四的洗澡水。
胤禩半死不活地泡在及腰身的地池里,初入水时浑身针扎似的疼痛已经过去,身子回暖之后疲惫的感觉侵袭而来。他身子毕竟没好全,整日的劳累受冻之下已经力竭,很快晕晕欲睡。所幸地池下面有热源,热水经久不凉,舒适宜人。
身后有人入水的声音,接着是哗哗的水流扰动之声。再接着,有人从后面将他揽住,然后胤禩觉得颈间一片温软湿热。
那阵温热流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