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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氏将她目光中难掩的兴奋看了个满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道:“二叔虽不为官,可也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谁敢小瞧了去?若不是老王爷丢下话,一定要让他的一个儿子务农,以二叔的绝顶聪明,怕早就进了翰林院了。”
这话正触动了高氏的痛处,当下便叹了口气,耸耸肩膀,淡笑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是当真羡慕大嫂——两江总督的夫人,啧啧,一说起来就觉得八面威风……”
葛氏不置可否地一笑,“你到时候只管带着静娘过来就是。李夫人,周夫人,黎夫人她们也都会带着孩子们来呢。到时候咱们聊咱们的,让小姑娘们自己个儿玩去。”
“好啊,好啊”,高氏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坐正了身子,从莲心手里接过茶壶,亲自为葛氏斟了一盅茶。
二太太高氏育有三子一女,再加上姨娘们生的四个庶子,满府里倒有七个儿子,女儿只有她嫡出的一个静娘,跟阿离一样,今年也是十岁,自小便爱如珍宝。跟所有的官宦富贵人家一样,女孩儿一进了十岁,当娘的便开始四处留意相熟人家的子弟,一心巴望着女儿能嫁个如意郎君。显贵人家的女眷们时常在后宅举办各式名目的聚会,名为赏花看戏,实则便是私下相看。
曾家二老爷曾雪松一生未考功名,只以务农为业,虽坐拥良田千顷,家中亦是奴婢成群,高氏却总觉得土财主上不得台盘,一心想要交结权贵。现放着一个做两江总督的大伯子,岂能不用上?况且两府紧挨在一起,更是方便了。
当下早把什么阿离不阿离的丢到了脑后,只顾着一盆火地赶着叫大嫂,笑嘻嘻地问:“定了是哪一日了么?大嫂要的那个山东厨子其实还不算顶好的,倒是我们二老爷新请来两个京里的师傅,说是御膳房的出身,真真是手艺精绝,尤其擅长各种点心,要不然到时候我把他们俩也派过来?”
葛氏听了,脸上便有些淡淡的,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摇着团扇,不置可否地一笑,道:“京里的就算了吧,我们家里吃京菜都吃了十年了,也没什么稀奇的,早腻了。”
高氏本还想兴兴头头的说“可是那帮织造夫人,布政使夫人,按察使夫人,大盐商太太们不见得吃过呀”,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大太太心里那根刺,此时此刻正要用到她,还是别去犯她的忌讳了,便立刻改口笑道:“也是,我就觉得那京城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嘛,大烧大炖的,哪有我们江南菜肴精致可口?”
葛氏却又有些不以为然,闲闲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毕竟是天子脚下,吃的用的都透着那么股子贵气。咱们这边就是精致有余,大气不足。你才去过几个地方,就妄议起京城来了。”
高氏又碰了个软钉子,不禁暗暗咬了咬牙,在心里骂道:“顺着也不行,戗着也不行,这个别扭货,活该大哥不喜欢你,我呸”,脸上却依旧笑呵呵的道:“大嫂说的是。”
说话间,桔香已带着周海家的并针线房的两个媳妇进来了,给两位太太蹲身请安毕,又给阿离行礼。阿离忙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温声道:“有劳妈妈了。”
周海家的拿了尺子一边帮阿离量尺寸,一边满面春风地笑道:“六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如今听说京里富贵人家的小姐们倒又时兴起宽袍大袖的衣裳来了。尤其是到了夏天,料子又轻薄,袖口加宽几寸,腕上再戴个翠玉镯子,行动间很是飘逸呢。只是咱这江南的姑娘家们还是细腰窄袖的打扮。”
阿离微笑道:“我不懂得这些,妈妈看着来吧。别的姐妹们穿什么样的,我也依样儿就好。”
贞娘便抬起头冲葛氏道:“娘我也要新衣裳,趁着针线上的人在这儿,给我也量个尺寸好了。”
葛氏皱眉道:“四时衣裳,都有定例。立秋一过,给你们每人都已新制了六套新衣了,这还没两天呢,别的姐妹们都规规矩矩的,偏你又来磨牙还不老老实实给我一边坐着去呢。”
贞娘不敢再说话,黑着脸气呼呼地一歪身便坐在了冰娘旁边,下死劲儿地向阿离剜了两眼。
高氏便笑道:“大嫂也真是,一身衣裳值什么?贞娘是嫡小姐,要吃什么穿什么,就随她呗。这么丁是丁卯是卯的,知道的说是大嫂治家严谨;那起不知道的,倒要说咱们象那小门小户穿不起衣裳似的。”
葛氏皱眉叹了一声,闲闲说道:“我这里哪有弟妹你家里那么逍遥自在?我这儿上有老太太,下面四五个姨娘,又是这么多小姑娘们,这么些眼睛看着我,稍微不注意就得让人说我偏心刻薄。当然说偏心也没什么,我就只怕这不贤惠的名声传出去,连我们大老爷的官声也要受影响,那岂不全是我的错了?所以我不得不小心。况且什么嫡出庶出,我向来一视同仁,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高氏听了这番话,脸上便有些讪讪的挂不住。动不动就扯出什么“官声”来,还不是敲打她没嫁个做官的丈夫么?又是什么“一视同仁”——明知道自己对家里几个庶子向来没好脸色……处处都要显摆她的贤惠大度,真是讨厌至极
高氏决定不再接她这个话茬,因款款地站了起来,笑道:“来的工夫可不短了,我也该回去了——我们二老爷就是那样,一定得我服侍着才肯吃饭,不然宁可在那里饿着也不动筷子,真是腻烦得很。”
言外之意,我再不如你,至少我有老爷疼爱,你家那位在哪儿呢?
葛氏的脸果然微微一沉。因见莲心已经急匆匆走回来了,便冲她一扬下巴:“莲心,替我送送二太太。”自己则纹丝不动地坐着,端起了茶盅。
第四章 乡下丫头的心机
第四章 乡下丫头的心机
阎妈妈和莲心一直将高氏送到院外,看着她上了轿去了,这才回了房。
“三姨娘怎么没过来?我居然叫不动她了?”葛氏定睛看着莲心,脸上乌云密布。
“三姨娘说,老太太叫她即刻就过去,说有东西赏她,所以就先不能过来了……”莲心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屏息敛气地轻声道。
葛氏脸上的阴云更厚重了,当着一屋子的下人和小姐们,倒也没说什么,只将手里的茶盅往炕桌上重重地一顿,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众人的心俱忽悠了一下子,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末了,还是莲心奉命将阿离送去了西偏院三姨娘的住处。
虽然姨娘们不能住正院,但三姨娘这个院落却显然比其他姨娘们住的院子要精致得多。葛氏那里满院子植着富贵的牡丹,三姨娘就偏在院里种上许多棵清雅的梅树;葛氏那廊上挂着金丝笼,笼中养着各色红嘴绿毛的画眉鹦哥,三姨娘便说她嫌鸟叫得心烦,只在院中用大缸养上睡莲,莲下游着金鱼。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显得她都葛氏多了那么一点点情趣。
当家主母让人去叫一个姨娘,这姨娘竟敢托辞不来,尤其还当着一个刚进府的庶出小姐,这样的嚣张连莲心都觉得脸上有些讪讪的,似乎很有必要解释一下,因一边走,一边向阿离有一搭无一搭地笑道:“三姨娘是咱们老太太的亲侄女,是大老爷的表妹。”
阿离听了,只是抬起白净的小脸冲着莲心微微一笑,“哦”了一声,完全是波澜不惊的态度,倒叫莲心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因已到了西偏院,便指着西厢房说:“六小姐以后就住这里,东厢房是四小姐住着的。”
四小姐清娘是三姨娘的亲生女儿。
阿离便欠了身向莲心微笑道:“多谢莲心姐姐。”
莲心抿唇一笑,见已从耳房里急匆匆走出来两个丫头,便冲她们说道:“这是六小姐,太太让我过来吩咐你们一声:这院里的西厢房以后就给六小姐住了,你们看看屋里缺什么东西快去添了来。”
那两个丫头惊讶地对视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上前跟阿离见了礼,方答应着去了。
房中倒是桌椅床柜俱全,只是床帐窗帘都需要换新的。莲心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笑道:“六小姐稍坐,我去去就回来。那些个管库房的大娘子们,见没有管事的人在跟前,恐怕随手拿两件不合适的东西过来应付差事,需得我亲自去瞧瞧才好。”
阿离忙道:“有劳姐姐了。”
莲心抿嘴一笑,便冲阿离福了福,转身而去。
这里只剩下阿离和金环,玉凤两个小丫头。
玉凤使劲吸溜了一下鼻子,满屋子打量了一番,畏畏缩缩地摸了摸那黄花梨的梳妆台,满脸羡慕地小声说道:“哎……哎呀,这……这梳妆台可真……真漂亮……”
金环便推了她一把,笑骂道:“行了,这里又没外人,你还装结巴给谁看?还不趁早把舌头给我捋直喽呢”
玉凤向她扮了个鬼脸,立刻满面春风地恢复如常,嘻嘻笑道:“你说,我那会在大太太屋里跪着发抖的样子象不象?还有我那故意流出来的两道清鼻涕……哎呀我可真能**说我咋就这么能干呢?”
“别臭不要脸了,要不是六姑娘提前嘱咐好的,咱俩还指不定派到哪位小姐房里去呢。”金环只大着一岁,倒比玉凤看着成熟了许多。
阿离正站在屋子正中,隔着窗子出神地看院子里的几株梅树,听见她俩的话就摇头笑了笑:
“其实你们何必非要跟着我呢?跟着别的姐姐妹妹们,比跟着我强。我初来乍到的,无依无靠,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呢,你们跟着我,连带着也难出头了。”
玉凤立刻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大声说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比什么不强?虽说咱是乡下丫头,可也不是那等有奶就是娘的势利人再说,您瞧瞧那几位小姐,我瞧着个个厉害,哪有一个好说话的?尤其那位五姑娘……”
金环忙上前一指头戳在了她的额头上,咬着牙低骂道:“快闭上你这张破嘴瞎嚷嚷什么?这是什么地方,深宅大院的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你当还是咱们乡下吗?别给姑娘惹祸”
玉凤连忙吐了吐舌头,一把捂住了嘴。
阿离抿唇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只在玉凤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金环笑嘻嘻地说:“我帮姑娘安置东西。”
其实根本也没什么东西好安置的。阿离随身带来的不过是一个小蓝布包袱,里头是两件换洗衣裳,三两本书和几样杂物。衣裳都是四姨娘在庄上自己织的土布做的,如今在曾府里自然不能再穿了。
此时,三姨娘这西偏院里那叫春喜,冬喜的两个丫头已走了回来,怀里抱着铜菱镜子,白布手巾,小牙梳和头油脂粉等物,进了西厢房便将东西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
玉凤连忙上前扯住春喜的袖子,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姐姐”,搭讪着说道:“六小姐坐了一天的车,得洗把脸。我看那廊下小风炉上坐着热水呢,能拿过来用用不?”
春喜皱着眉横了她一眼,冷声道:“那是姨娘喝茶的水你说能用不能用?洗漱的水得自己到大厨房去拎,这还用问么?”
玉凤碰了个钉子,却一点也不气馁,继续笑嘻嘻地说道:“那大厨房怎么走?姐姐指点指点我嘛。”
春喜一挣胳膊,不耐烦地说道:“出了门往西,顺着那石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