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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看着是有点乱。但她很有信心,可以把日子越过越好。
最少让三郎吃饱穿暖不挨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深院月 之十五
才过了元宵,修身苑就安顿下来了。
代代母女相传,治家向来是统帅那一套兵法,不是蠢到极点的事必躬亲。家规立
好了,上下有分,赏罚分明,毋枉毋纵。就这么十来个人要治到服贴也尽容易。
礼仪端整,可能赶不上世代官仆的那些,但她不在意那些虚的。能不能忠心为主
,不被轻易买通,比跪得好不好看,知不知道何时跪重要得多。
最少现在她是满意的。吉祥如意也很有几分管家娘子的气派,搭档起来挺好。蹲
下能烧火,起身能管家,她没看走眼。
就是蕙嫂子比较软弱点。不过她算是老人,又有如意撑腰,厨房的丫头婆子不敢
惹,倒也还好。主要是她手艺不错,人又仔细,吃饭能安心是重中之重。
过完年,皇上不派酒席进来了,改让供蔬菜鱼肉的贡商来听吩咐,宫里付银子。
连冯家后门都不进了,直接送到修身苑的角门。
冯家上下当然恨得牙痒,又掐断了一个能拿捏三郎的去处…现在连奴仆都不靠冯
家吃饭穿衣了--那个许家小门小户的婆娘居然就自己叫了绣庄来来裁剪苑里上
下的四季衣裳,没他们什么事了。
连三郎进出都不走侧门了,直接从修身苑的角门,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
都完全不知道。那些面生的奴仆根本就对冯家充满戒心,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一丝
半点消息,完全没有可能。
等冯家惊觉的时候,已经形同分家别居,伸不得手了。
老爷太太不知道摔了多少杯子茶碗,却只能白赔那些物事儿。点了知事郎以后,
三郎就难拿捏了…哪怕只是挨个耳光,第二天就有公公上门笑嘻嘻的问事。只能
冷着,给他难堪。但那副死人脸总是无风无雨,自办了棺材诸物,一副大不了一
死的样子。
太太这时候才暗悔,早知道就别让那小贱人解脱了,扣着起码还能给他点禁忌不
是?连新妇进门,她就不该瞧不起那小门小户的小娼妇,早早趁着还没得三郎的
心时,先拿捏住。结果错过了,现在三郎护得死死的,连皇上都扛出来挡了…
她怎么伸手?
其实太太心里很矛盾。是她生的儿,她怎么会不疼?当初那是不得已儿…三郎怎
么不能体会她的心?反而把她看得跟仇人一样,能下床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去见
那个小贱人!一整个离心离德,还天天嚷着要清白…老爷不得不把他锁起来,不
然这个家怎么办?
二郎是错,的确是错。但二郎已经认错了,滚在她怀里口口声声要去领死…她怎
么忍得?老爷已经丢官了,也就二郎有了功名,长房将来得看他。舍了三郎难道
她心底就好受吗?都不知道流了多少泪…三郎只会恨她,跟她强,只会问那个小
贱人…
连大郎都知道要跟她软和,要孝顺她。二郎更是贴心极了。怎么自己生的儿只会
摆脸色,成天的咒骂她和亲爹…有点出息,就只会拿皇上压家里人。她都还在呢
,怎么诰命先封那个短命死了的小贱人,不是他的亲生娘亲?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儿子?
还真没想到有更噎的事情。正月十八,宫里传旨了,封冯知事郎妻许氏为孺人。
虽然是七品诰命,终究是诰命夫人了。
太太差点一口心血喷了出来,当下就昏了过去。
那天三郎回来,芷荇半笑半埋怨的,「怎么这样办事的?二嫂刚来骂了我好大一
通。」
他淡淡的笑,情绪明显高很多,没那么阴风惨惨,「不关我事,皇上亲笔写的,
不见那道圣旨不文不白?我惹了他,他就惹回来,唯恐天下不乱的。」
虽然知道自己娘子是个厉害的,还是不太放心的说,「他们说什么…都别搁心里
。」
芷荇笑出来,「我哪能吃亏去?倒是二嫂回去得吃点降火的。不然憋得紧了,都
是我的不是。」
携着芷荇的手,习惯的摩挲上面的针眼,「荇儿,咱们先散散,回来再吃饭。」
芷荇脸倒是红了。也就只有极亲密的时候,三郎才会动情的这么喊。现在怎么突
然带出来呢真是…
但三郎带着她走出修身苑,踏入冯家的园子,走没多久,就到了一个荒僻的小院
。圈着墙,只有一个小小的屋子,荒芜冷清,墙缝和屋顶长满了草。
「以前,都不敢走到这儿来。」三郎慢慢的开口,「现在觉得可以了。」
他推门,垂在门闩、生锈的铁链,哗啦啦的响。
满是灰尘,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个净桶摆在角落。那床,却不是炕床。只是木
板草草钉就,上面该放枕头的地方,却是两块砖。
他打开窗户,居然是一根根铁条构成的栅栏。缝隙可以伸出手臂,但也就这么宽
。
十八的月,开始缺了,让栏杆割得破碎。
「我在这里关了一年。」三郎的语气很平淡,「冬天冷得睡不着时,就起来打拳
,等身体热了,才钻进被窝里,设法睡暖。其实这东西…还真关不住我。」他轻
松的扳了扳铁条,就拆了下来,「所以我才能翻墙出去考秀才。」
芷荇眼眶一热,只能紧紧咬着唇。真的把他关住的…是对亲情的最后一点顺从和
渴望吧。
「是二房叔父帮我作保的。其实是姨娘差陈嬷嬷给叔父带话,考篮也是陈嬷嬷送
的。我非考上不可…那时候我还不想死。我还…还有一些天真的愿望。」
只是那些天真的愿望,一点一滴的慢慢毁灭、破碎。
芷荇缓缓走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背后。
「心疼我吧,对不?我就是要妳很心疼,非常心疼。」他转过身,抚着芷荇脸上
的泪痕,「要把我放在心里,而不是…往我的棺材旁边再添一具。荇儿,把我放
在心里,只把我放在心里。」
抓着他的手,芷荇的泪止也止不住,不断的滚下来,破碎的细声,「…不行的。
当妻子的要贤良大度…不要拐我…你总是会有…」
「不会有。」三郎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我知道妳不信。没关系。女人,也是
人。不是猫狗,也不是玩意儿。我会拐妳,就是把妳拐到不行。荇儿,妳心里只
会有我。我们…一起活。」
老惹她哭,真不好。轻抚着芷荇的背时,三郎默默的想。但他发现搁着棺材的房
里,又多了一具棺材,心里的难过居然无比汹涌。
本来,他活着只是必须活着,但活得了无生趣。所有的情感都死了,什么都无所
谓。他非常希望可以一睡不醒,给所有人一个安全的交代。
但他的荇儿,可能会死,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具棺材里,却让他非常慌张痛苦。她
都到他身边了,走到他心里了,怎么能够这样?
人皆有死,他比谁都明白。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可能。
当下他真有股冲动,把那具新棺材劈成木片,烧了。
他不是不懂这是荇儿一种含蓄的表示。给他一个诺言,死同坟。
但他更想跟她一起活着,那怕只是一起看着被栏杆割碎的月亮,他就觉得胸口不
是空空的刮着寒风。
「认命吧。」紧紧拥着芷荇,他的容颜在月下透出一股温柔的哀伤,「谁让妳嫁
给了我。」
从他肩上,芷荇看到铁锈斑斑的铁栏杆,和破破碎碎的月亮。
深院月 之十六
晨起送走了三郎,芷荇的情绪一直不高。
昨夜三郎没有求欢,却说觉得冷,搂着她,破坏她规规矩矩的睡相。担心的问他
哪里冷,三郎却把芷荇的手拉到胸膛,「心口,总是睡不暖。」
害她差点又滴下泪来。
这人,真的打定主意要拐她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明知道,情感才是女子生死大关,把心交出去,未来只有日日凌迟等着。广大
的修身苑,早晚会填满…填满千娇百媚的通房妾室,填满庶出子女…早晚的事。
她娘亲就淡淡的说过,新婚燕尔时,她就是没遵祖训,弃守得太快,最终良人成
了狼人。亡羊补牢,却为时已晚,白受了许多气恼和心伤。
丈夫可以亲可以敬可以谄,但绝对不能爱也不能信!不然这个贤良妇人决计是作
不成的。
这么母女嫡传两百余年,也就只有一个例外。顾氏太外祖母嫁给只有秀才功名,
千里行商的商家妇,最是惊世绝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真的只有太外祖母和太
外祖父实现了。
外祖母的绝命书自悔不已,为了陌上持花含笑的曾家少年,不顾母亲的反对,又
回到世家的牢笼。
母亲出嫁没多久,外祖母就郁郁而逝了。她母亲的绝命书很短,只有四个字:「
悔不当初。」
她觉得透不过气。把那箱绝命书锁起来,趴在上面。这是一箱的血泪,两百余年
来的血泪斑斑。
「姑娘?姑娘妳怎么了?」如意大惊,走进来摇着芷荇,「不舒服是不?难道是
小日子…可时候还没到呀?」
看着如意那单纯又困惑的脸庞,觉得点这缺心眼儿的丫头真不坏,起码会啼笑皆
非,而不是困守自伤。
「管家姐姐,妳不去忙妳的,跑来躲懒?」芷荇打趣。
「姑娘这话说得好诛心,不就怕您渴了吗?」如意皱了皱眉,端了茶过来,「要
不要吃点东西垫垫?看您早饭也没好生用…」
让她继续唠叨下去可不得了。芷荇打断她,「那些锁着的空院子,隔三差五的,
还是使人去打扫打扫。」
如意眼睛瞪得大大的,「谁会想来住啊?」
芷荇苦笑了一下,「谁知道?你们许大人有例在前,保不定…会有什么姨娘通房
的。」
如意气得脸鼓鼓的,苹果颊通红,虽然想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嚷出来,「姑爷有
这心,姑娘您就该朝他身上多刨几下,好生教训教训!」
这下芷荇有些尴尬了,这性子真得改,怎么能暴躁起来乱刨呢?「没那事。姑爷
…眼下自然待我是好的。只是将来的事,怎能说得准…?」
如意放心下来,嘟囔着,「姑娘,奴婢还真不懂,怎么您跟我二嫂都讲究什么破
贤慧。这贤慧,是能吃,还是能穿?我二哥打我二嫂,她只会躲着哭,明明不想
跟他过了,只会忍。是奴婢早把他休了,还卷起袖子给他一顿好的!」她忿忿的
挥了挥拳头。
「妳若嫁人了也这么着,怎么可以?打不过怎么办?」芷荇轻斥她。
「不还有姑娘吗?」如意大剌剌的,「奴婢还真的很不懂,这嫡啊庶啊,明明就
差好远。开枝散叶…谁知道会不会开一堆花啊?就算是生儿子,也是庶的啊,出
生就让人挑剔这,孩子多可怜。咱们家那些姨娘,成天只会吵嘴打架,又吵不出
个子丑寅卯,白费胭脂水粉,还有不少的饭钱。
「奴婢就不要当什么贤良人。敢有什么花花肠子…先给吃顿杆面棍!不能跟奴婢
一心一意的过,一拍两散!反正姑娘不会不要奴婢,跟着姑娘,好得多呢。」
不要当贤良人?这…芷荇倒是从来没这么想过,一时有些怔了。
「姑娘您真的想太多了。也就您能跟姑爷过下去…」如意打了个冷颤,「那些新
来的还说姑爷像是雪捏的,透着寒气,幸好不让人跟前伺候,不然非冻病不可。
他们哪知道咱们刚来的时候,姑爷一眼就能让人发恶梦…」
「如意!妳又在这儿穷嚼什么舌头?」吉祥进来瞪她,「一院子事呢!」
芷荇微微笑了笑,挥手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