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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与荣早就熬不住,睡得很沉,刘奶娘搂着他,掌心全是汗水。
一夜无眠。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外头的吵闹声才渐渐平息下来,这里的宫人也都是又好奇又害怕,刘奶娘便掏点银子拜托其中一个小太监出门去打探。
过了许久,那小太监才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刘奶娘看得性急:“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也用不着回答了,就在她话方落音,外面响起一声悠远的钟声,如同撞在所有人心头上,让一室的下人顿时白了脸,齐刷刷跪下。
这是皇帝驾崩的钟声,照规矩是要响三声的。
在钟声中,刘奶娘和锦年他们也白了脸,却不必跪下,只是怔怔站着,旁边赵与荣已经醒过来了,就轻声问道:“奶娘,发生什么事了?”
“……羌国的皇上驾崩了。”刘奶娘也轻声道。
赵与荣睁大了眼,却懂事地没有出声。
就在大梁人质都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羌国宫变的事态却发展得异常之快。
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羌国皇帝死了,而且死因很不光彩,是在女人的床上。
众所周知,羌国皇帝虽然勤政,但像绝大多数男人那样,他同样喜欢美色,后宫妃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梁国皇帝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样的死法并不意外,起码对于不明真相的羌国老百姓来说。
实际上,羌国皇帝暴毙的隔日,一份据说是遗诏的旨意公布,继位者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皇帝的弟弟,那位曾经代表羌国出使过大梁的颍川王奚昀。
皇帝驾崩,继位的不是儿子,而是弟弟,这无疑是耐人寻味的一件事情,不过在羌国皇太后和一批皇室宗亲的支持下,朝臣也多数倒戈,少数坚持正统的死硬派份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那位曾经吊儿郎当的闲散王爷一跃成为新任帝王,他性情温和,与乃兄截然不同,登基不过数日,就颁布了一系列措施,废除之前增税的命令,并准备全面与大梁那边进行接洽议和。
之前虽然已经停战,但好战的先皇无时不在准备再把大梁打得落花流水,现在朝廷决定彻底休战,老百姓自然高兴,特别是在朝廷不仅废除增税,还从原先的十税一减免到二十税一,纵然老百姓得到的实惠有限,可一丁点好处也足够他们感恩戴德,羌国上下自然人人欢喜。
与此同时,赵与荣和刘奶娘他们也迎来了好消息:羌国与大梁已经谈妥了条件,大梁以五百万两的价格赎回三皇子赵与荣及已故张太后的尸骨,两国停战并签订边贸协议,每年进行定量的商贸,互惠互利,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这个消息实在足够让刘奶娘等人欢欣鼓舞,本来以为也许要在敌国幽禁到死的,结果现在情势急转直下,居然就能回国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皇上仅有的三个儿子,已经有两个折损在羌国,剩下一个三皇子平安无事,一旦回到大梁,那无疑就成了唯一的皇子,就算册封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身份顿时就尊贵起来了。
刘奶娘她们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回国的事宜,一月底,赵与荣等人被迁出羌国皇宫,居住在内城一座府邸里,看守的人也少了很多,想来是因为两国已经达成协议,那边愿意用银子来赎回赵与荣,他的作用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到了二月,梁国那边就来了人,在羌国臣子的陪同下拜见了赵与荣,对方念了一大段洋洋洒洒的圣旨,赵与荣似懂非懂,只是在刘奶娘的吩咐下叩头谢恩,使臣接着又以个人身份表达了对三皇子即将归国的欢欣之情,同时还送来不少衣物,说陛下怕三殿下受苦,如今见到殿下安好,方感欣慰云云。
这可把刘奶娘高兴坏了,等来使一走,赵与荣就问:“奶娘何故如此高兴?”
刘奶娘笑而不语。
皇上之前可没对三殿下这么关心过,三殿下自幼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大梁宫中也是可有可无的人物,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两个弟弟,哪个不比他聪明伶俐,就是皇上,也更喜欢五皇子多些。谁知道一场天大的变故,竟使得现在只剩下三殿下一人,再怎么说这也是皇上唯一的骨血了,只要能回去,怕就是泼天的富贵,连带他们这些跟三殿下共过患难的人,都会跟着鸡犬升天。
只不过这些话却不好说出来,因而她只道:“奴婢只是为殿下高兴,咱们在羌国待了这么久,可总算能回去了!”
赵与荣闻言也露出怀念的神色:“是啊,我想母亲了!”
羌国新皇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羌国现在元气大伤,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发展国内经济,而不是对外扩张,所以宁愿不要大梁的国土,却要与对方讨价还价,用五百万两的价格把人质还回去,有了这笔钱,很多措施才能随之展开。
大梁那边很痛快,到了三月初,五百万两白银就由军队护送,陆陆续续运入羌国国境,运银子的马车进入西京时,全京城的老百姓竞相围观,竟成一景。
羌国也没有故作拖延,到了三月中旬,一切准备就绪,在羌国禁卫军的护送下,赵与荣和刘奶娘等人踏上了归国的旅途,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张太后以及其他两位年幼皇子的灵柩。
由于时日较久,为了避免尸体腐烂,羌国还特地用了皇室历代保存尸体的秘法,并将三具棺木都密封起来,表现得诚意十足。
三月底,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暌违已久的大梁上京。
那一日,赵容熙拖着久病的躯体,率领文武大臣亲自出城迎接,不过为的不是赵与荣,而是在羌国自尽,一举解了大梁困境的张太后,如果没有她的大义,现在大梁早已向羌国卑躬屈膝,失去国土的大梁将从此失去争霸天下的资格,甚至会一蹶不振,任敌人一点点吞并,北蛮、羌国,甚至是高句丽、南越等小国,皆可分而食之。
所以说张太后一人救了整个大梁,一点也不为过。
纵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棺木的那一刻,赵容熙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在此之前,朝廷已经给太后上了尊号,孝慈明皇后。
明字是赵容熙亲自指定的。在大梁,明字是规格最高的,也对逝者最好的肯定,皇室中除了太祖皇帝的元后之外,往后再没有女子得到这个字,因着张太后的功绩,满朝上下难得意见一致,没有人提出异议。
但饶是如此,赵容熙心里依旧满是悲苦和愧疚,张太后早年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儿子当上皇帝,可以安享晚年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如果什么也不做,待在羌国等大梁去赎她,那也没什么可指谪的,更是皇帝儿子的本分,但她却选择了一条更加壮烈的路,这份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赵容熙抚着棺木恸哭,朝臣们自然也要跟着哭,一时之间哭声震天,白幡在风中飘摇,氛围更显凄凉。
赵与荣早就在奶娘等人的扶持下下了马车,跟着大家一起跪伏在地上,心里有点失落。
他从前未曾能与父皇亲近,后来在路上听了奶娘的话,知道自己现在是父皇仅剩的儿子了,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心里难免怀着能与父皇亲近的期望,结果父皇看也没看他一眼,却一直在哭皇祖母。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赵与荣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失望,一直到在众人的劝说下,皇帝控制住了情绪,众人扶棺回城,赵容熙这才注意到了一直跪在一边的儿子。
“荣儿?”
听见声音,赵与荣蓦地抬起头,惊喜道:“儿臣拜见父皇!”顿了顿,然后才想起来时奶娘教了好几遍的话。“儿臣,儿臣千里跋涉,历尽,历尽艰辛,终于见到父皇,心中,心中实在惊喜……”
紧张之下,有些磕磕巴巴,词也忘了一大截。
赵容熙脸上没有什么喜色,他看着瘦小苍白,畏畏缩缩的赵与荣,心中暗叹了口气,“起来罢,回来就好。”
☆、别有心思
姜佳儿不能出宫,但她早早就等在永清宫门口,翘首以盼。
永清宫原是穆贤妃的住处,她死了之后这里就空出来,被皇帝赐给了三公主的生母冯昭容,后来赵与荣在羌国为质,为了安抚姜佳儿,皇帝便将她的品级升为婕妤,赐住永清宫偏殿,与冯昭容成了邻居。
当赵与荣和刘奶娘等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时,姜佳儿激动得上前几步,一把将赵与荣搂在怀里。
“儿子拜见母亲!”赵与荣软软道。
“好好……!”姜佳儿有点语无伦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我想你了!”赵与荣回抱着她,呜呜哭了起来。
“不哭,娘的乖儿子!好荣儿!”姜佳儿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母子俩抱头痛哭,刘奶娘等人就在旁边跟着哭,众人好不容易才止了泪水,姜佳儿牵着赵与荣的手走进偏殿。
宫女们早就把茶水点心都备下了,见主子们都进来,便一样样呈上来。
“快试试这个,是新出的点心,叫蟹黄糕,你在羌国没能吃上吧?”姜佳儿说着说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可怜见的,我儿都瘦了一大圈!”
刘奶娘道:“托皇上和娘娘的福,殿下在羌国并没有饿着冷着,就是被拘于一处,不得外出。”
姜佳儿点点头,“是了,太后娘娘和两位小皇子这一去,羌国手里头的人质就剩下荣儿一个,焉能不用心!”
刘奶娘心中一喜,连忙带了几分试探接道:“娘娘,如今宫中,陛下膝下,岂不只有三殿下……”
姜佳儿一愣,旋即明白她的语意,苦笑道:“你们久在羌国,有所不知,德妃有了身孕,已经两月有余。”
刘奶娘和锦年相视一眼,俱都呆住了。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回到大梁,刘奶娘等人喜极而泣,不知多少夜在梦里惊醒,想的都是故乡,然而等到真的回到宫里,才发现现实并不如她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三殿下本就不受皇上宠爱,就连归国的时候,皇上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欣喜,如果说他是皇上仅存的儿子还好说,就算皇上再不喜欢,将来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也是要落在三殿下头上的,但是如果德妃诞下皇子,那么三殿下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刘奶娘:“娘娘,这……”
姜佳儿叹了口气:“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荣儿能回来,我也就安心了,何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那些东西本不是我该去奢望的!你们却不知,那未央宫的刘昭媛,得知四皇子病死在异国的消息之后就神志不清了,如今被软禁在未央宫内不得外出呢!”
刘奶娘和锦年刚回宫,还未听过这桩变故,一时都呆住了,又听得姜佳儿续道:“那刘昭媛未入宫时,与我也是闺中要好的手帕交,谁知道一朝入宫,她春风得意,我寂寂无闻,两人竟成陌路,谁能想到她向来受宠的,又诞下皇上喜爱的儿子,却也夭折在异国他乡,她大受打击,神智已经有些昏昏沉沉,被皇上下令软禁于未央宫好生休养,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刘奶娘忙问道:“娘娘,那建章宫那位呢?”
姜佳儿蹙眉道:“刘修仪倒还沉得住气,我看她也是为了五皇子伤心过度了,镇日很少出得建章宫,深居简出,不理外事。”
刘奶娘劝道:“娘娘,先前德妃并不受宠,此番有孕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