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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城听罢,唇角扯出一丝苦笑,道:“我们很像么?”一双棕眸注视着火光摆动,其中波澜不止。
卢梦瑶点了点头,倏地想起什么,问道:“听李婶说,你十三岁便开始闯荡江湖了,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岳世里的人?”
墨城眸光一变,旋即道:“没有。”
卢梦瑶神色一黯,微一抿唇,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去过江南?”墨城道:“去过。”卢梦瑶喜上眉梢:“那你去过卢家村么?”
“没有。”墨城偏过头来,看了卢梦瑶一眼,“你是卢家村的人?”
卢梦瑶点头道:“我师父同我说,他是在卢家村的石桥下捡到我的。”说及此处,却不再继续,反看向墨城,问道:“对了,今天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那个林世峰是谁?千水阁又是什么地方?”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个个紧逼,不禁让墨城眉头一皱:“你都听见了?”
卢梦瑶怔了片刻,随后如实点头。
墨城道:“忘掉。”
卢梦瑶一惊:“这哪是说忘便忘的?”
墨城斜斜看向卢梦瑶,眼神颇为凛人,卢梦瑶忙摆了摆手,笑道:“不过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会忘掉的。”
墨城轻轻瞥了她一眼,垂睫不答,片刻后蓦地站起身来,道:“该走了。”
“可外面……”卢梦瑶偏头一看,只见旧庙外一片清晰,苍郁葱葱,不由“咦”了一声,怔道,“雨停了,什么时候的事……”
大雨磅礴之后,山间空气格外清爽,馥郁芬芳。二人同骑而去,驰出山林之时,正见天幕上红日高升,云红似火,漫漫古道上金色茫茫。
此去麒麟山,尚需四日路程,墨城为避开林世峰一行人,特地选了一条偏僻小道。一路上,卢梦瑶东张西望,说说笑笑,也不管墨城是否搭理。大多时候,墨城还是沉默寡言,面上无甚表情,越往前行,目中之色便越是沉重。
卢梦瑶坐在他身前,看不清他的神情,只一路赏景,兴致勃勃。
兔儿驰骋在大道之上奔了一日,暮色四合时,二人所在之处已是高山绵延,人烟绝迹。又行了两日,沿路景致逐渐青翠诱人,俨然春来,绿意盎然之态。卢梦瑶坐在马上,只见大道上时有布衣百姓来回,身着衣物皆是汉人服饰,不由微微一奇,道:“怎么这里的汉人越来越多了?”
墨城淡道:“长生果结果之气将近,中原许多门派都会遣人前来争夺,所以此处汉人自然会多。”
卢梦瑶将信将疑,道:“可我看,这喜人看起来普通得紧,不像甚么江湖中人。”
墨城道:“真正厉害之人,看起来往往都是一副普通人的样子,并不惹人注目。”
卢梦瑶闻言一笑,道:“那便是说,你一点都不厉害咯?”将头一转,看向墨城道:“看起来……不太普通。”
墨城微一抿唇,并不作答,卢梦瑶微微一笑,自知他性格淡漠,便也不再多问,难得安分起来。
骏马将进一座城时,马速稍稍减慢,墨城忽而道:“卢姑娘。”
卢梦瑶道:“怎么了?”
墨城沉默片刻,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被人骗了……”话到此处,再说不下去,卢梦瑶微一蹙眉,掉头看向他,道:“什么?”
墨城看着她那双明媚的桃眸,心中倏然一动,却是愧疚如潮。他闪开目光,将缰绳攥紧,纵马弛进城中,在风里轻飘飘落了一句:“没什么。”
奔腾的骏马在一座山庄前停了下来,庄中一片红影,梅花连天,在二月时节含蕊盛放,暗香浮动,疏影斜横。
正当卢梦瑶看得出神之际,忽见一行人自山庄中策马前来,当首一名玄袍男子二十□上下,眉峰如剑,星目凛人,面上带一丝坏笑,尽显狷介之气。
卢梦瑶见此一人,莫名生烦,便要掉开头去,却见那男人策马上来,对身后的墨城一笑道:“小城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我险些以为信鸽迷路了呢……”
卢梦瑶娥眉一蹙,目带茫然,她掉头向墨城看去,却见其双目中并无自己,只有那策马前来的玄袍男子,棕眸一闪,划过一丝愧痛。
静了半晌,墨城才出声道:“人我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货梦瑶妹纸就这样被骗鸟…
☆、朱红玛瑙
卢梦瑶听得此言,心中莫名生慌,骇然之下,红唇一动,刚唤出一个“墨”字,便被墨城自后将颈穴一点,昏了过去。
墨一倾见此,微微一笑,墨城驱马前来,面上带一丝沉寂,道:“卢梦瑶带来了。”
墨一倾笑道:“做得不错,不愧是深得我心的小城儿。”目光一动,坐在卢梦瑶身上,对身后人吩咐道:“将人关进梅轩,发信给千水阁,告诉岳阁主,他朝思暮想的人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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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月无光。
山庄之中梅林成片,暗香满天,墨一倾一路踏着梅影,来到了关押卢梦瑶的梅轩。看守卢梦瑶的死士墨月站在门外,见墨一倾前来,即刻施了一礼:“庄主。”
墨一倾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起身:“这些日子,便有劳你在此守候了。”墨月面若晨霜,双目中颇带一分惶恐,恭敬道:“这是墨月职责所在,能为庄主效忠,墨月深感荣幸。”
墨一倾闻得此言,似颇为受用,笑道:“人呢?”
墨月垂下眼睫,答道:“在屋中沉睡,尚且未醒。”
墨一倾负手而立,向轩外梅树望了一眼,淡笑道:“卢姑娘是我墨家山庄的贵客,要好生照顾,不得怠慢。”
墨月颔首,应道:“是。”
墨一倾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一颗红色药丸,不动声色地送到墨玉手中。墨月一见,微微一惊,低声道:“庄主,这是……”
“七七四十九日,我只能给岳世里这么多的时间。”墨一倾轻扯薄唇,逆着月色道,“待他交出血莲剑后,我便会拿出解药。卢梦瑶,注定是这一场战争的牺牲品。”
墨月接过药丸,依旧颔首,不敢直视墨一倾那双眼睛。墨一倾不甚在意,身形一转,便要离开。墨月见之,身子僵了一僵,片刻后,终是将拳一攥,鼓足勇气道:“庄主。”
墨一倾脚步轻轻一顿:“嗯?”
墨月眼睫一颤,缓缓道:“听说大公子在高昌受了伤,不知他现在伤势如何了?”
墨一倾不答,只长眉一蹙,向后瞥了她一眼,目色中尽是寒意,嘴上却笑了起来,“月儿何时对小城儿如此挂心了?”
墨月心中一凛,忙低下头去:“月儿不敢。”
墨一倾将眸光一敛,拂袖而去。墨月呆怔在原处,一张素净的鹅蛋脸上尽是哀伤。
墨月同墨城一样,都是在墨家山庄长大的孩子,同墨一倾喝下血酒的死士,唯一的不同,是二人在这城中的身份和意义。
墨城是前任城主墨玮之后,墨一倾亲侄子,山庄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大公子,只因为人孤僻,习惯了独来独往,故而从不让人跟随左右。墨月自幼对其倾心,却也只能站在远处将他观望,便是连一个擦肩,都是一种奢侈。
三年前,墨城为长丰寨一事前往冀州,回来时身负重伤,好在得神医曲一白救治,这才幸免一难,却不慎丢失了此前所有的记忆。很长一段时间,他什么事也不做,只站在漫天梅林之下,久久一动不动,望着一瓣瓣飞舞的梅花出神。
那思绪像是随梅瓣而行,一路自树梢没进土里,一路从眼前荡到不知去处的远方,远到让人觉得终其一生都难以抵达。
一月后,他在在水阁前同墨月偶遇,脚步倏然一收,清寒的目光斜斜落在她身上,让墨月全身一震,一颗心狂跳不止。
然而,他只是那么轻轻的一瞥,旋即离去,不带一丝停留。可是,便是这么极轻极轻的一瞥,却如一道月光,彻底照亮了墨月的心。
待墨一倾的背影彻底消失于梅轩附近,墨月才敛了出神的思绪。她转身走进梅轩中,合上屋门后,不经意落下一声叹息,转身之际,登时一骇。
卢梦瑶站在一盏烛灯下,面冷若雪,一双桃眸中闪着愠怒,看着墨月道:“墨城人在哪里?”
墨月敛了面上的受惊之色,沉声道:“你何时醒来的?”想到方才在门外同墨一倾的一番言语,不禁心中一寒。
卢梦瑶娥眉紧蹙,将四周景物环视一番,倏地上前一步,猛地揪住墨月衣襟:“我让你叫墨城来见我!”见墨月皱眉不答,当下怒色勃然,一连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墨城他说好带我去麒麟山,为什么突然要兔儿身上封我穴道,让你们把我关在这里?!”
墨月脸蛋紧皱,挣扎道:“你松开!”抬手挣开路梦归束缚,后退一步,冷声道:“如果不想将庄主招来,你最好闭嘴!”
“庄主?”卢梦瑶心念一动,想起在山庄前所遇的那玄袍男子,登时豁然大悟,森然道,“这里是墨家山庄?”
墨月整顿衣襟,不耐道:“不错。”
卢梦瑶稍一镇静,看向墨月道:“墨城带我来墨家山庄做什么?”
墨月轻轻嗤了一声,面带不屑道:“原以为千水阁阁主喜欢的女人会是怎样,没想到竟这般愚蠢,被人骗了都不自知。”说罢,忽地冷潮一声,续道:“不过,像你这样的女人,能让墨城略花心思诱骗,应该自感荣幸了。”一语甫毕,右手一震,向卢梦瑶下颌探去,弹指一扣,撬开其嘴,将一枚红药丸送了下去,身法快如风驰。
卢梦瑶面上一凛,便要伸手格挡,却已自不及,顿挫之间,只觉腹中一凉,待挣开墨月钳制时,那颗药丸早已落肚。卢梦瑶一凛之下,猛咳了一声,斥道:“死女人,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
墨月冷哼一声,将手一收,道:“庄主赐给你的七七软骨散,四十九日之内功力全无,若是妄自运功,只会自断经脉,骨裂而亡。”
卢梦瑶登时一怔,道:“你们将我囚禁于此,到底有何目的?”倏地想起墨月先前所言的千水阁阁主,连忙问道:“千水阁阁主是谁?”
墨月红唇一勾,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为你这天涯谷女念念不忘的岳世里。”
卢梦瑶只觉脑中一阵轰鸣,攥紧了双拳,才稳住身形,低声问道:“是……世里哥哥?四年前消失于江湖,三年前复出时双目失明的岳世里?”
墨月睨了卢梦瑶一眼,哼道:“不错。”
卢梦瑶登时一呆,墨月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可以满足你。”
这一时刻,卢梦瑶只觉一口大钟在脑中轰鸣,周遭之物,真真假假皆辨不真切,心头一时惊喜过望,一时怨愤交加。
墨月见她呆怔在原地,久久不答,便也耐性丧尽,不悦地扫了卢梦瑶一眼后,倩影一动,走出梅轩,锁上了屋门。
卢梦瑶站在烛火摇动下,单薄的身影在地面摇摆,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流云剑,呆呆道:“世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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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关进梅轩之后,卢梦瑶再未曾见到墨城。每每想起这个人,便有一分耻辱之感漫过心头,令她自惭形愧,怒气填胸。
她自出谷以来,碰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墨城,第一次在苍茫人世中选择相信,第一次跟随一个人奔赴未知的远方。然而,却是抵达了这样一个终点。卢梦瑶觉得,放眼天下,不会再有比这更令人愤懑之事,自然,也不会再有如她这般愚蠢之人。